【云次方】梅溪湖记事(又名都是王晰的错)
梅溪湖记事
梅溪湖学院有个奇怪的传统,不同于一般学校学生毕业时才和校长握手拨穗,梅溪湖学院的新生们在入学第一天就得在校门外排个长队,等着守在校门口的校长一个个放进去,据说这是因为学校性质特殊,大多数学生最后都不会出现在毕业典礼上,所以要是入学时不见一眼,校长可能都不知道自己学校教过哪些学生。
阿云嘎排在队伍中段的位置,百无聊赖地把玩了会儿入学证书,把校训正反背了十遍后,终于起了跟周围同学搭个话的念头,可大概是新生们第一天都很紧张的缘故,一个个目视前方岿然不动,扫视一圈竟没有人跟他对上眼神。阿云嘎不死心,又隔着人往后面看去,一个原本一直低着头的黑衣青年忽然抬起头,撞上阿云嘎的目光,愣了愣,随即打了个哈欠。
“诶同学你好,我叫阿云嘎。”赶着青年调开目光以前,阿云嘎憋着笑开了口,“你叫什么呀?”
青年的大眼睛里浮现出疑惑,左右看了看,确定被问的人是自己后,才慢悠悠地答道:“郑云龙。”
“你从哪里来?”阿云嘎与后面的人调了个位子,站到自称郑云龙的青年面前。
“海边的骑士谷。”
阿云嘎发出小小的惊叹声,他知道那个地方,那是整个大陆最优秀骑士的聚集地:“那你一定是选了骑士专业!”
“不,我要当魔法师。”郑云龙摇摇脑袋,困倦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坚定,“骑士总是要去巡逻,影响睡眠。”
“可是……”那多浪费你与生俱来的优势呀,阿云嘎没把后半句说出来,人各有志,虽然第一次听到有人用“影响睡眠”作为拒绝骑士荣耀的理由,但他也实在没有立场随意评判,于是转而说道,“魔法师需要极高的天赋呀。”
郑云龙看他一眼,向他领口随意一指,原本简单的黑色领结就变成了闪耀着翠绿光芒的孔雀翎花。
阿云嘎再次发出惊叹声:“你已经可以完全改变实物啦?那已经是二年级的水平了吧。”
“你呢?”郑云龙没有接下他的赞赏,问道,“要当骑士吗?”
阿云嘎点了点头:“我要当首席骑士。”
“你要屠龙?”
阿云嘎被郑云龙的问题吓了一跳:“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屠龙?只要他们不伤害人,也有正当生活在这片大地上的权利呀。”
“你知道那帮人的评判标准,你要获选首席就必须捕杀一条龙。”
“会有其他办法的,不过要是能够驯服一条龙做我的同伴也不错,他们的武力值那么高……”阿云嘎突然对着郑云龙笑了起来,“我在想什么呢,他们都两百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郑云龙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有梦想总是好的。”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快轮到了他们,廖校长声名在外的威压让气氛变得有些紧张起来,虽然站在这里的都已经是经过选拨万里挑一的人才,但据说仍有百分之五的几率会被廖校长在校门口当场劝退。阿云嘎小声地让郑云龙把他的领结变回来,郑云龙轻轻摇头,回了句挺衬你的。
于是轮到阿云嘎时,他忐忑地把入学证书交了上去,廖院长伸出手与他握手,却突然停住,阿云嘎的心脏提到嗓子眼,却见独身剿灭过一整队兽人的廖院长扶了扶眼镜,夸赞道:“领饰不错。”
阿云嘎松了一口气,在走进校门后偷偷回头看去,正瞧见在与校长握手的郑云龙对他呲牙露出了笑容,阿云嘎咬着嘴唇回过头去,再也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直到领了宿舍门牌,阿云嘎的脑子里还在回想刚刚给他变了孔雀翎花的男孩,并且遗憾地意识到自己忘了问他要联系方式,不知道以后上课能不能遇到。
推开宿舍门,阿云嘎第一眼以为空无一人,走到自己床边才发现对床已经躺了一个,探头看去赫然就是郑云龙。
原本昏昏欲睡的郑云龙像是一下子活了过来,坐起来一叠声道:“阿云嘎?诶我可以叫你嘎子吗?嘎子你也住这破宿舍吗?”
母语并不是大陆通用语的阿云嘎愣了一下才逐句回答道:“你可以叫我嘎子,但是这宿舍不破啊。”
阿云嘎没有给学校强行贴金,作为大陆接受捐赠最多的学院,梅溪湖在学生待遇这一块也是好得没话说,毕竟这个学院大多数的毕业生都会成为这片大陆的守卫者。
“……就是个语气助词而已。”郑云龙看上去有点无语,但下一秒又兴奋起来,“你可以叫我大龙,这宿舍就我们俩吗?”
“呃……我听说是三个人一个宿舍的。”
不久之后他们就迎来了第三位叫做王晰的室友,有着大提琴般低沉嗓音的王晰是一位游侠候选人,不同于一般游侠浑身上下散发出的自由散漫,王晰优雅而严谨,业务水平过硬,相熟之后甚至向长辈一样对着阿云嘎和郑云龙絮叨个不停,于是很快成了宿舍唯一的晰“哥”——郑云龙拒绝叫比自己大了一岁的阿云嘎哥哥,甚至反过来要阿云嘎叫他龙哥。
刚入学的日子充满新奇与刺激,连一向嗜睡的郑云龙都提起了精神,每天津津有味地听着谁谁谁炸了新翻修的魔法实验室,或者谁谁谁练剑术时刺破了老师最爱的一件长袍,甚至有些时候还会成为这些故事的主角,走在路上被行注目礼时也浑不在意地抬高头颅走过,不顾旁边阿云嘎疑惑的低声询问。唯一有些不太好的是他的骑士室友总是在第一缕晨光染上窗棂时就把他叫醒,美曰其名清晨是学习的最佳时间,郑云龙对此哀嚎不已,不明白他一个魔法师天天早起苦读《魔典》意义何在。
终于有一天,郑云龙发了脾气,任凭阿云嘎再怎么威逼利诱就是不起来,被逼得急了捂着被子大喊一句:你就是自己有课睡不成懒觉还非得拉着我陪葬!
宿舍变得安静,等郑云龙钻出被子早已不见了阿云嘎的身影,只有王晰裹着被子坐在自己床上一脸幽怨地盯着他:“你小子咋不知好坏呢?”
郑云龙不想接话,气鼓鼓地翻了个身,睡起了回笼觉,但睡神似乎已离他而去,一闭眼睛全是阿云嘎叫他起床的样子。
他愤恨地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卧槽,阿云嘎他……”
王晰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消失了踪影。
郑云龙在小树林旁的空地上找到了阿云嘎,清晨的阳光在他舞动的剑刃上旋转跳跃,他原本以为阿云嘎早起是因为有课,打听了一圈才知道即使是骑士系,也没有老师愿意把课排在那么早的时间。
郑云龙知道阿云嘎已经看到了自己,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尴尬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后,郑云龙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从虚空中抽出《魔典》看了起来。
太阳渐渐升起,春日的暖阳把郑云龙晒得眼皮沉重起来,直到一个阴影挡住了引人春困的热源,郑云龙抬起头,对上阿云嘎的目光。
“起来,地上凉。”
郑云龙歪了下头,仔仔细细在对方脸上扫视了两圈后,伸出一只手,理直气壮道:“拉我。”
阿云嘎原本还崩着一张脸,这下直接气笑了,拍开郑云龙的手:“自己起。”
“行吧,那我听你的。”郑云龙一骨碌爬了起来,规规矩矩地站在阿云嘎面前,骄傲得像是等待老师表扬的好学生。
“你知道你今天的课还有两分钟就要开始了吗?”
郑云龙睁大了眼睛,如梦初醒般意识到自己马上不仅有课,上课老师还是那个会让迟到学生编排一支青蛙舞蹈的小老头,他抱起《魔典》向教室撒腿狂奔,跑到一半转过头来大喊:“中午等我吃饭!”
阿云嘎笑着冲他挥了挥手。
这天中午,阿云嘎没有等到郑云龙,这也不算特别意外的事情,毕竟郑云龙可以算是被老师留堂的常驻嘉宾,可到了晚上,当郑云龙带着一脸青肿推开宿舍的门时,阿云嘎就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了。
郑云龙情绪倒也正常,只说是练习攻击性魔法时伙伴没有控制好力道,阿云嘎听得将信将疑,问到他怎么不用魔法治愈自己时,郑云龙才不好意思地承认自己对治愈魔法没兴趣,大多数课都直接睡了过去。
阿云嘎气得直翻白眼,联合王晰教育了郑云龙两个小时治愈魔法的重要性,得到郑云龙今后一定会认真听讲并练习的保证后才放过了他。
自那天起,阿云嘎发现郑云龙被自己叫起来后——过程还是不太情愿,就会理所当然地跟着自己一起出去,在自己训练剑术或者别的什么骑士考核科目时,坐在一边看看书或是对花花草草施点小魔法,甚至有一次还把一只路过的小兔子变成了橘红色,一边笑得不能自已,一边拉着阿云嘎看,把阿云嘎看得满头问号。
但是郑云龙晚上回宿舍的时间总是晚了,间或还会带回来一些小伤痕,不算太严重,阿云嘎却觉得扎眼,问也问不出来,只好拜托同在魔法系的好友李琦帮忙留意一下。
当李琦破门而入的时候,阿云嘎正在收拾被郑云龙胡乱堆满了各种魔法书的桌子。
“他……他们打起来了!”李琦撑着膝盖,气都喘不匀。
“什么?谁?”
“大龙和……和……”
“在哪?”
“小湖边……哎!我还没说完呢!”
阿云嘎已经冲出了门外。
王晰塞给李琦一杯水:“咋回事!”
“他们两边的魔法都失控啦!高年级魔法师都不敢插手,已经有人去叫老师了,嘎子一个骑士去瞎掺和什么……”
“那还不快追!”王晰夺过李琦还没来得及喝的水,拽着他往门外追去。
李琦被王晰一路拖回现场的时候只觉得局势比刚才更严重了,带着攻击意味的能量光束在场地上胡乱飞舞,只能勉强看出一边是几个魔法系一年级学生,脸上混杂着狂乱与慌张,明显失去了对自己力量的控制,与他们对战的另一边则是郑云龙,微长的头发在能量带起的狂风中飞舞,他看起来并没有失控,却渐渐显出力有不逮的疲态。
“卧槽!搞什么!这是要死人的!”王晰惊呆了,他们游侠平时最多打打嘴炮,哪里见过这样真枪实剑的干架。
“嘎子呢?”李琦眯起眼睛四下搜寻,在定位到熟悉身影时忍不住惊叫出声,“他站那么近干什么!找死吗!”
“老师呢?咋还不来!”王晰焦虑地望向学院建筑的方向,却被李琦猛地拽住胳膊。
“嘎子在干嘛!”
一个白色的能量球体在阿云嘎手中缓缓升起,它在半空中停住,球体的内侧闪烁出流光溢彩,随后慢慢延展开变成一道白色的屏障,一改之前的舒缓之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到对战的正中间,瞬间吸收了攻击的光波,随后闪烁了一下,碎成漫天的冰晶,两边的人都被同时震飞了出去。
“这是什么?我刚看到了什么?”李琦张大了嘴,“我是看到了一个比攻击魔法更加强大的防御魔法吗?”
“可以啊,嘎子深藏不露啊。”王晰若有所思地看着跑向郑云龙的阿云嘎。
郑云龙晕乎乎地觉得有人在扶他,短暂消失的记忆一下子闪回,不由出声痛骂道:“谁他妈乱放屏障,摔死老子了!”
“要是嘎子刚才不出手,你现在能不能喘气还不一定。”王晰和李琦一左一右架起郑云龙。
“老子都快打赢了!等一下?嘎子?什么嘎子?刚才是嘎子干的?”
他挣扎着脑袋转了一圈,才看见阿云嘎黑着脸跟在他们后面。
“是他们先找的茬!”
阿云嘎没理他。
“行了行了,别扑腾了,回去慢慢说。”王晰没好气地拽住不省心室友的胳膊,向宿舍拉去。
阿云嘎沉默不语地跟了一路。
回到宿舍,阿云嘎还是不说话,只是一把拉过郑云龙受伤的手臂,开始施展治愈魔法。
看着淡蓝色的魔法纹路在自己的手臂上一圈圈荡漾,伤口迅速缩小消失,郑云龙惊叹地盯着阿云嘎:“你还有啥不会啊?你干嘛还来上学啊?”
“郑云龙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真不是我先挑的事,他们看我不对眼很久了,天天搞些有的没的,今天我不过稍微回击了一下,他们就像疯了一样尽施些自己都整不明白的攻击魔法,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他们为啥看你不对眼?”
“哎呀,还能为啥,看不惯老子不是世家出身,成绩还比他们好呗。”郑云龙不在意地挥手,像在驱赶一群萦绕的苍蝇。
“你平时那些伤也是因为他们欺负你?”阿云嘎握紧了被他治好的手臂。
“欺负谈不上,他们也没讨着好。”说到这里,郑云龙有些得意地抬起了下巴。
“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为什么不告诉我?”阿云嘎顿了顿,补充道,“或者晰哥?”
“多大点事啊……”郑云龙嘟囔着抽走了自己的手臂,避开阿云嘎的目光。
“今天的事还不算大吗?”
“今天……”
靠在门框上的李琦突然出声打断:“今天听说他们把嘎子也骂上了?”
“骂我什么了?”
“那群混蛋嘴里能有什么好话。”郑云龙站起身,皱着眉头往外赶李琦,“行了行了,你回去吧,这事儿翻篇了,我以后不理他们就是了。”
“他们骂我什么了?”阿云嘎坚持。
郑云龙抿着嘴看他,拒绝出声。
“骂我无父无母,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妄想做首席?”阿云嘎于是猜测道,语调轻快,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闭嘴!”郑云龙瞪着阿云嘎,随即恶狠狠地拍了一把桌子,“这都什么年代了!”
“今年是梅溪湖学院停止使用家世出身作为入学门槛五十周年,但是个别家族甚至校内团体正在暗中推动重新应用这条门槛。”阿云嘎轻轻拉了一下郑云龙的手臂,让他看向自己,“大龙,你看,我都知道,我选择接受入学通知的时候就做好这种准备了,你以为我为什么想做首席骑士呀?”
作为首席骑士就能在大陆各项政策的制定中都占据一席之地,包括决定梅溪湖学院的入学门槛。
郑云龙心里都明白,可就是莫名地委屈,那些人嘲笑他一个骑士家族出身的人想当魔法师就算了,可阿云嘎那么努力,又那么有天赋,仿佛生来就是当骑士的料,他们哪里来的资格嘲笑甚至谩骂他。
“大龙,大龙?别撅嘴,你不知道自己是地包天吗?”
“什么玩意老子就地包天?”
见郑云龙回过了神,阿云嘎与王晰对视了一眼,正色道:“即使这里是梅溪湖学院,也混杂着形形色色的好人和坏人,无论你以后想做什么,答应我,现在先保护好自己。”
“我要当首席魔法师。”
“嗯?”
“你耳背吗?我说,我以后要当首席魔法师!”
“好。”阿云嘎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我们一起努力。”
两个人一战成名,倒不是说他们原本是无名之辈,优越的外表加上不可估量的潜力走到哪里都是耀眼的存在,但那毕竟还是限定在自己学院甚至年级之内,而这一场“聚众斗殴”的发生与结束迅速把他们的名字传遍了整个学院,走在路上更是不乏关注与目光。
阿云嘎性格使然,总是对着那些善意的招呼报之以微笑,郑云龙则依旧我行我素,若非必要,绝不愿意分给路人一个眼光,好在期末将近,学生们八卦闲心锐减,注意力纷纷从他们身上转移到了手里的各类魔法书籍和剑术秘籍上面,让他们的生活迅速回到了正轨。
公布成绩的那天,阿云嘎很是焦虑,一小半为了自己,一大半是为了郑云龙,之前那事虽然不是郑云龙主动挑衅,却也因为涉嫌危害学校安全得了个小处分,而背着处分别说评上首席魔法师,连拿毕业荣誉都够呛。要想撤掉处分,只能指望得个好成绩,让廖院长网开一面。
但郑云龙像没事人似的,坐在窗前的椅子里,一双长腿翘到窗台上,被冬日暖阳晒得几乎闭上了眼睛。
可他偏像是背后又长了一对眼睛,开口道:“嘎子你能不能冷静点?老子好心情都要被你搅和了。”
明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在跟自己笔记较劲的阿云嘎觉得委屈,刚准备开口怼回去,就听到窗口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三只白色的小飞鹤正在轻轻叩击宿舍的窗户,阿云嘎飞扑到窗前,扫下郑云龙的腿,打开窗户把纸做的白鹤放了进来,那带着魔法的白鹤似乎认识主人一般,各自飞到宿舍的三个主人面前,扑扇着翅膀悬停在空中。
王晰动作最快,抓下纸鹤展开匆匆扫了两眼,表情没有太大的起伏:“还行,意料之中。”
阿云嘎凑过去,除了游侠历史,其他课门门都是满分。
“这叫还行?”他不可置信地盯着宿舍老大哥。
“这不还有进步空间嘛,快瞅瞅你自己的。”王晰把成绩单随手扔在了桌上,被拆开的纸鹤失去了生命力,变成了一张普通的白纸。
阿云嘎皱眉看向自己那个仍在空中扑腾的小纸鹤,迟迟下不了手,一旁的郑云龙大概是不耐烦了,伸手去抓阿云嘎的纸鹤,却没有抓住,反而被啄了一口。
“卧槽,这什么玩意,到底是飞鹤还是啄木鸟,怎么还带啄人的!”
“成绩单只能由本人打开。郑云龙你的梅溪湖校史一定没及格。”王晰嘲笑道。
“放屁,老子门门课满分。”郑云龙说这话时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引得阿云嘎惊喜地望向他。
“真的吗!”
“真的真的。”郑云龙语气里带着不耐烦,眼里却是难掩的笑意,“你赶紧看吧,你要不是满分我就去把肖老师种的食肉树连根挖了。”
阿云嘎瞪他一眼,手指碰上飞鹤的翅膀,被魔法放大的声音突然炸响在耳边。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请所有同学速至骑士训练馆集合,途中务必避免经过学院东区!重复一遍,所有同学速至骑士训练馆集合,务必避免经过学院东区!”
三个人面面相觑了一眼,拔腿就跑,即便是历史没满分的王晰都知道,这种全校范围的紧急警报在学校历史中屈指可数,其中一大半是在动荡年代,剩下的几乎都是误触。
刚出宿舍,就碰到了李琦,李琦见到他们立刻迎了上来,脸上的表情难掩兴奋:“你们知道有条龙来我们学院了吗?”
“什么?”阿云嘎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条、龙。”郑云龙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你不会真的已经老到耳背了吧。”
阿云嘎不理他,追问李琦:“从哪里来的?”
“不知道,不过听说现在在湖边肖老师的草药暖棚附近,如果我们往校史馆那儿绕一下,还能远远看一眼,怎么样?”
“走!”郑云龙立刻答应了下来。
阿云嘎看一眼满脸期待的郑云龙,欲言又止,点了点头。
王晰见状摊了摊手:“我还能不去咋滴?”
他们逆着人流往校史馆的方向跑去,路上不乏抱了和他们同样心思的,但大多在半途被远处传来的低吼声吓却,到靠近校史馆的地方,肉眼可及范围内就只剩下他们一拨人,连龙制造出的动静都在不知不觉中消匿不见。
“我怎么觉得不太妙呢。”李琦停住脚步,小心翼翼地往四周施放探查魔法。
一声巨吼突然在他们身后炸响,伴随着一阵狂风吹得他们几乎踉跄。
“快跑!”
阿云嘎头也不回地一把拉住郑云龙的手腕,向前跑去,房屋倒塌的声音在身后紧随而至,低吼的暴龙一脚踩过废墟,向他们追去。
手里的手腕挣动起来,阿云嘎连忙放了手,下一个瞬间手掌却被人反握住,拉着他往小岔路跑去。
“这里!”
跑过几株比人还高的月见草,郑云龙带着他们在一片月季花丛前停下,他对着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土地快速念了几句咒语,一个向下的楼梯显现在所有人面前。
“快下去。”
阿云嘎回头看去,原本追着他们的龙似乎被老肖养得那些奇奇怪怪的植物扰乱了注意力,在食肉树附近打了个转,改变方向往校史馆走去。
“糟了!”
郑云龙感到还没来得及放开的那只手一下子抓紧了自己,连忙用眼神投以疑问。
“韦伯的那本《防御魔法典籍》还在校史馆里!”
郑云龙闻言心狠狠往下一沉,那是被尊称为医圣魔法师的韦伯留下的唯一一本著作,用不知名的语言系统写就,至今无法破译,且无法复制,唯一的那本真迹就作为镇校之宝保存在了校史馆里,如果被毁损失不可估量。
在他来得及反应之前,阿云嘎已经甩开他的手向校史馆冲去。
“阿云嘎!”郑云龙立刻拔腿追去,后面的王晰和李琦在大喊些什么,都顺着耳边呼啸的风声快速消逝。
阿云嘎在冲进校史馆后才发现郑云龙不知什么时候追了上来,当下忙着找书也顾不得责难,只想着回去之后再跟对方好好明确一下骑士和魔法师的职责区分。
但等他拿着书想要原路返回时,才意识到这趟怕是要有去无回,恶龙已经行进到前厅的位置,创始人的雕像在它尾巴的挥舞之下化为齑粉。
阿云嘎转身带着郑云龙往藏书室撤去,那是整个校史馆唯一区隔开的房间,以恶龙的体型一时半会并不挤得进来,但他低估了恶龙对目标的执着程度,它先是把脑袋塞进了房间门,阿云嘎一下子在那双如黑色深渊般的巨大眼珠中看见了他和郑云龙的倒影,那几乎代表了死亡的阴翳。
恶龙发现无法咬到自己的猎物后,张开了嘴冲着他们咆哮,带起的疾风把他们压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它是不是几百年没漱口了。”
阿云嘎艰难地转头,看向还有心情开无聊玩笑的准魔法师,眼神黯淡下来:“对不起,大龙,我连累你了。”
“你说……”郑云龙在恶龙停止吼叫的间隙飞快抬起手捂住了口鼻,闷声道,“你个骑士对我们魔法师的圣典这么上心是不是有病!”
“不是……我……这本书对我特别特别……”
阿云嘎没来得及说完,郑云龙突然兴奋地喊了起来:“它把头缩回去了!”
可他们还没来得及高兴上一秒,整个房间突然地动山摇起来,恶龙开始用自己布满坚硬鳞片的身体撞击房间的外墙,靠在墙边用来取书的梯子纷纷倒地,放至天花板的藏书一本本砸落下来,惊醒了尘封百年的灰土在房间中弥漫。
“小心!”
眼看着倒下的书架向着低头不知在找什么东西的郑云龙砸去,阿云嘎飞身扑了上去,两个人一起摔到地上,阿云嘎使了力道带着郑云龙想要离开书架的运动轨迹,但那毕竟发生在一瞬之间,书架的一个尖角还是砸在了阿云嘎腰上,疼得他闷哼一声,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失去了力气。
“嘎子?”郑云龙立刻爬了起来,惊慌失措地去扶还趴在地上的阿云嘎,“你没事吧?”
“没事……”阿云嘎眨眨眼,忍住因疼痛蓄起的眼泪,“扶我一把。”
借着郑云龙的力量,阿云嘎终于坐了起来,却实在没有办法再站起来,又不想让郑云龙担心,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没事,让我缓缓。”
郑云龙抓住他的手,用湿漉漉的眼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周围的一切仍在地动山摇,阿云嘎却突然获得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只是在宿舍里一个平常的下午,外面有阳光,有鸟鸣,而不是一个正等待着收割他们生命的死神代言人。
可下一个瞬间,他的手被扔开,郑云龙一边嘟囔着“卧槽,这样不行”,一边大步流星向门外走去。
“郑云龙你干嘛去!”阿云嘎伸手去拉,腰部传来的疼痛立刻让他几乎晕眩过去。
郑云龙走了出去,外面的撞击声停了下来,阿云嘎不知道这意味着噩耗还是喜讯,制服过龙族的人类两只手便能数得过来,阿云嘎拒绝相信自己的推论,郑云龙是不一样的,他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他的与众不同,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在这里就这么轻易地、偶然地……
一道比之前所有都强劲的撞击炸响在耳边,墙壁上先是出现了一道裂缝,随后迅速扩散开来,天花板随之开始坍塌,就在阿云嘎以为自己要葬身于此时,坍塌突然停止了,房间的前半部分已经变成废墟,阿云嘎所在的后半部分却依然坚挺,维持着半个房间的形状。
他透过四散的尘土急切地向前看去,郑云龙正以一个极为好笑的姿势贴在一根柱子后面,在与他眼神相遇的瞬间松了一口气。
阿云嘎对着郑云龙拼命做着回来的口型,可郑云龙深吸了一口气,从藏身的柱子后面走了出去,阿云嘎顿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攫紧。
郑云龙背对着他,似乎在朝着恶龙说些什么,说到激动的时候还手舞足蹈起来,恶龙巨大的鼻翼微微张开,利爪不耐烦地敲击着地面,如果阿云嘎没有看错的话,那双可怖的瞳孔里还带着明显的困惑,大概是震惊于一个小小的人类竟然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地方。
阿云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知过了多久,龙的脑袋突然动了起来,他惊叫出声:“大龙快跑!”
郑云龙没有动。
下一秒,恶龙伏下身体,将脑袋放在两只前爪之上,闭上了眼睛,显出温顺的样子。
郑云龙上前一步,从龙的颈部一直薅到脑袋。
阿云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郑云龙回过头,向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被抚摸过的龙睁开了眼睛,黑色的瞳孔紧紧盯着眼前的人类,发出低沉的鼻音,郑云龙显出为难的样子,龙于是不耐烦地轻轻扑扇了一下翅膀,郑云龙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巨大的龙翼旁边,又伸手摸了摸,随口爬上了龙的脊背,向着阿云嘎比了个放心的手势。
黑色的巨龙调转身体,向外走了几步,展开羽翼,凌空而起,郑云龙被那过快的速度惊得摇晃了一下,连忙伏低身体抱住了龙背,稳住之后又冲着阿云嘎比了一个大拇指。
阿云嘎的目光追随着龙背上的少年一直到云层之间,以肖杰为首的老师们和几个高年级学生从远处跑来,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与疑惑。
“怎么回事?”
温暖的治愈魔法在阿云嘎的腰部缓缓游移,难忍的疼痛慢慢离之而去,他看着自己最信任的老师,缓缓摇头。
从没有人类能与龙族直接交流,更别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驯服了一条上一秒还在发狂的暴龙。
当巨龙载着郑云龙回到地面时,所有人都紧张戒备起来,可放下郑云龙的巨兽看也不看其他人,只是用那双大得吓人的瞳孔又耵了面前的人类一会儿,然后偏了一下头,展开双翼,再次冲上了云霄。
直到那龙消失在地平线处,人们才放松下来,阿云嘎跟着老师们冲到郑云龙身边,看着少年被团团围住,在一片疑问声中皱起眉,又很快放松下来,露出无辜的神情:
“我啥也没干啊,就让它赶紧走而已。”
龙族现世,还袭击了梅溪湖学院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大陆,但于此相比更引人注意的是郑云龙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最高委员会派人来了梅溪湖学院,带着郑云龙在会议室里密谈五个小时,没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只知道德高望重的调查员走时带着一脸高深莫测,而郑云龙像是上了一门过长的无聊历史课,耷拉着眼皮搭上在门口等他的阿云嘎肩膀:
“操,聊得老子都快睡着了。”
这便是世人所知的此次事件的唯一后续,信息真空导致后面的猜测越来越离谱,学院不得已下了封口令,再不许学生们将此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继斗殴事件后,郑云龙又再次成为了全校的关注点,各类情书告白纷至沓来,毕竟即使是在梅溪湖学院,坐着巨龙上天兜风也足以打败任何装酷耍帅,荣登荷尔蒙吸引力榜首。
一开始郑云龙抱着新奇,还能抬手接过情书,甚至耐着性子听完结结巴巴的冗长告白,时间久了他便烦了,放话出去自己没有任何开始一段感情的打算,以后情书告白通通不收。
可总有人觉得自己会成为特别的那个,尤其是征服欲爆表的准骑士们,跃跃欲试的不在少数,找不到郑云龙就把阿云嘎当成了中转站。
好脾气的阿云嘎尽职尽责地收好每个人要他传达的情书或表白,确保每一条最后都会到郑云龙手上,至于他看还是不看,阿云嘎就无能为力了。
郑云龙一开始也无所谓,随手扔在书桌上,直到有一天一封混杂在里面的吼叫信毫无预兆地炸响在宿舍里,吓得睡午觉的郑云龙腾得一下从床上竖起来:“什么玩意!有病啊!”
正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的阿云嘎也吓了一跳,但转念想到得怪自己没有好好检查收到的信件,连忙一叠声地道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下次好好检查,一定不收吼叫信。”
“你也有病,阿云嘎!”郑云龙气呼呼地躺回去,裹紧了被子转向里侧,“以后别收了,收了也别带进宿舍门!”
“可……可那是别人的心意呀。”阿云嘎语气认真。
“我都说了不收了!这不是心意,是打扰!”
背后沉默了一会儿,再出声时有点迟疑:“你真的不打算找个对象吗?”
“怎么?你有意见吗?”郑云龙睁开眼睛,紧紧盯着面前的白墙。
“不敢,我就是随口问问嘛……”
“我看中了一个。”郑云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但还没想好追不追。”
“那挺好。”
阿云嘎接得很快,但没有显现出任何深究的兴趣,郑云龙对着墙壁撅起嘴巴,然后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你怎么了?”阿云嘎似乎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问道。
“睡不着了!”郑云龙飞快地套上衣服裤子,一屁股坐到了阿云嘎旁边,“你这都什么鬼画符?”
“别胡说。”阿云嘎笑了一下,“我在破译韦伯那本书。”
郑云龙侧头去看阿云嘎的表情,他们从没有谈过这本书对阿云嘎的重要性,也不曾提及过阿云嘎那些隐藏的魔法技能,郑云龙直觉那并不是阿云嘎愿意轻易触及的话题,但他想知道,一直想知道。
“这本书……为啥那么重要?”郑云龙在阿云嘎看向自己时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要不想说可以不说。”
“没事。”阿云嘎打断了他,“早晚要让你知道的。”
原来阿云嘎的父母曾是草原上最富盛名的魔法师,有名到远在骑士谷的郑云龙也曾听过他们的名讳,但就在阿云嘎出生没几年的时候,兽人大举进攻草原,两位魔法师带着草原上最骁勇善战的骑士们奋力抗击,就在胜利曙光到来之时,兽人族绕后突袭了战士们后方的亲人,骑士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瞬移到后方,率先到达的两位魔法师拼尽全力抵抗却仍不敌人数优势,处于下风,阿云嘎的父亲便冒险召唤了攻击禁术,击退敌人的同时却让自己滑入了失控的深渊。
阿云嘎的母亲在挽回无果后,为了不伤害到他们的人民,义无反顾地选择了与自己的丈夫同归于尽,化作了草原上空的点点星光。
阿云嘎的祖父母深受打击,即便孙子很早就展现出了魔法天赋,也不愿让他触碰攻击魔法,只让他修习治愈魔法和防御魔法。
而这个世界上或许有只会攻击魔法的魔法师,却断断容不下只会治愈和防御的魔法师,于是阿云嘎在收到入学通知书后选择了骑士专业。
“这跟那本书有什么关系?你干嘛这么不要命?”郑云龙想通了一些事情,却还是不解。
“据说那本书里有破解魔法失控的办法。”
“你又不会攻击魔法,怕什么失控?”
“可是你会呀。”阿云嘎认认真真地看着他,“那天晚上真的很危险。”
“你是为了我?”郑云龙盯着阿云嘎,眼睛一眨不眨。
“也不能这么说吧……”阿云嘎率先调开了目光,眼神在屋里胡乱打转,“如果破译出来,让更多的人学会,那……”
郑云龙听不见阿云嘎又说了些什么,他只觉得一股火从胸腔中慢慢升腾而起,一直烧到头顶,他一下子站了起来,从上而下俯视着阿云嘎。
阿云嘎的眼神略带惊惶,明显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阿云嘎,你真的有病!”郑云龙一字一句地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气冲冲摔门冲出了寝室。
这场矛盾最终被冷静下来的郑云龙敷衍了过去,阿云嘎虽然疑惑却也毫无头绪,无从问起,只好将其归结于郑云龙如孩子般的小脾气爆发。日子在喧嚣之后慢慢回到了正轨,很快第一学年就见了底。
考完最后一门的时候,郑云龙向阿云嘎发出了邀请,让他去骑士谷度过暑假,阿云嘎一开始有些犹豫,却最终还是抵不过郑云龙的软磨硬泡,加上王晰在背后暗搓搓地煽风点火,也就答应了。
去之前,阿云嘎很是担心自己讨不到郑云龙家人的喜欢,尽管郑云龙一再保证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他还是快速熟悉了一遍骑士谷的历史,做了力所能及尽可能周全的准备。而事实证明,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他很快融入了和善明快的骑士谷,倒是郑云龙成为了家中那个异类,天天被父母念叨不少于三遍“快跟着嘎子转专业”。
大概是早在入学前就听习惯了,郑云龙毫不在意,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带着阿云嘎玩遍骑士谷后,就开始带着他翻过山谷,去看那边的海。
骑士谷四季如春,他们每天披着晨曦出发,到达海边时太阳刚刚升起,正好让朝阳带走凝结在衣服上的露水。
阿云嘎之前从未见过大海,他惊叹于那样纯粹而广阔的蓝色,总是能痴迷地盯上一整天。郑云龙便在旁边补觉,彻底睡醒之后就和阿云嘎天南海北地胡扯。
等太阳开始西沉,他们就动身,回到骑士山谷正好能赶上晚饭。
有一天,阿云嘎如往常一般坐在沙滩上看着海浪一层层席卷而来,又慢慢退却,莫名地觉得身边的郑云龙有些坐立不安,总是拿眼神瞟他,又不说话。
到下午的时候,阿云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大龙,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我们来签一个灵魂契约吧!”
郑云龙的语速过快,以至于阿云嘎完全没有听见关键词,只好再问了一遍:“什么?”
郑云龙却像泄了气一样,嘟囔道:“没什么。”
“我真的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阿云嘎去抓郑云龙的胳膊,小幅度晃了一下。
“灵魂契约。灵魂契约你听说过吧?”
阿云嘎点头,他听说过那个,契约的签订方能够在一定范围内感知到对方的情绪,甚至在双方许可的情况下还能通过心灵展开交流,以前多是战斗伙伴或是挚友间签订的,但契约所需要的物品清单和仪式指南早已失传,阿云嘎不知道郑云龙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我昨天晚上在家里的地窖里找到了这本书。”郑云龙从阿云嘎没有注意过的布袋里掏出了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
封面已经不见,第一页的目录里赫然写着一条灵魂契约签订指南。
“这书靠谱吗?”阿云嘎怀疑地拎起沾满不知名污渍,甚至还有书页粘连的契约指南。
“前面那些简单的契约我都找别的书对过了,靠谱。”
“那行啊,咱签。”
“真的吗?”
“真的呀,我觉得特别特别好。”
郑云龙兴奋地把书翻到了灵魂契约那一页,把原材料一样一样数了出来:鹰的羽毛、烧焦的雪鼠指甲、紫山花、槲寄生的根部、荆棘之心、受祝福的红线。
“受祝福的红线?”郑云龙疑惑地重复了一遍,“那是什么东西?”
阿云嘎摇头,建议道:“回去问一下你的父母?”
“嗯。”
郑云龙妈妈在被问到受祝福的红线时,立刻露出警觉的神色,飞速地看了一眼阿云嘎,追问自己儿子道:“你问这干嘛?”
“哎呀,我想和嘎子签个灵魂契约。”
“灵魂契约?”郑妈妈狐疑道,“你从哪翻出来的?算了……我不想知道,嘎子同意了?”
“当然。”郑云龙看一眼朝他微笑的阿云嘎,抬高了下巴。
郑妈妈没有再多问什么,从抽屉里召唤出一卷红线,剪下一段,递给了郑云龙。
“就这?”
郑妈妈点头:“你们有了我的祝福。”
暑期剩下的日子里,他们都花在了搜集那些奇怪的材料上面,那些看起来并不罕见的物品真要找起来倒也要花些时间,直到返校的最后一天晚上,他们才堪堪找齐了所有东西。
郑云龙拉着阿云嘎跑到骑士谷平时用来祭祀的神坛,那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节日,也没有人结婚,因此空荡荡得一个人都没有。
阿云嘎有些心虚,拽住一个劲往里面闯的郑云龙:“这里会不会太正式了点?”
“我们的事怎么就不正式了?”郑云龙反问。
但最后架不住阿云嘎的坚持,他们还是放弃了主殿,去了旁边的偏殿。郑云龙照着书里的指示把那些祭品一样样念了咒语,最后燃起一捧蓝白色的火焰,映亮了两个人的面庞。
“还差最后一步。”郑云龙抬起头,最后一次征询阿云嘎的意见,得到对方的点头后,他拿出一把银质的小刀,在左手无名指上轻轻划了一下,逼出一滴鲜血滴进燃烧的火焰当中。
阿云嘎接过银刀,依样画葫芦,让自己的鲜血滴进了此时已变成了橘黄色的火焰当中,那火焰突然蹿高了一两米,又在下一个瞬间熄灭,留下地上一个银色的印记。
“这印记看着有点眼熟啊……”郑云龙小声嘀咕,隐隐约约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它。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疑惑,银色标记突然像有了生命一般,化作一条条流光溢彩的银色丝线,脱离了大地的掌控,在空中互相交错,然后分成两股,钻进了两个人心口的位置。
“成了吗?”郑云龙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不确定道,“我们成功了吗?”
“大龙你现在是不是很开心?”阿云嘎用笑容说出自己答案。
于是郑云龙也感受到了,心中有一份不属于他自己的纯粹喜悦在慢慢流淌,又和他自己的交汇,合流成一条暖流,熨帖过五脏六腑。
他抬眼捕捉到对方亮晶晶的目光,不自觉地靠近了一步,或许是最近看了太多大海的缘故,那双原本就极为璀璨的的眼睛中现在盛满了如海般浩瀚的温柔,吸引着他再往前一步。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郑云龙一缩脑袋,拉着阿云嘎向祭坛深处跑去:“他娘的龙又来了!”
“不是!”阿云嘎笑着把郑云龙往反方向拉去,“是烟火呀!”
脱离了祭坛屋顶对视线的限制,五彩斑斓的烟花在他们不远处的头顶炸开,给平静的夜空平添了一分绮丽。
郑云龙眯起眼睛向远处望去:“是北方的精灵聚居地,他们肯定又敲了邻居矮人一大笔钱。”
“管它是谁放的呐,我们看就完啦。”
祭坛在一个小山坡的半腰上,可以看得见山脚下的人家们也纷纷开了门,走出来和他们一起观赏这场并不常见的烟花盛典,小孩子们蹦蹦跳跳兴奋异常,绕着家长的脚胡乱打转,可很快就被父亲或者母亲牵住了小手,扭来扭去无果之后只好安分地抬头观看。
郑云龙突然意识到他和阿云嘎的手还牵着,确切地说是在刚才的乌龙过后就没有放开,他悄悄侧头去看与他并肩而立的那个人,阿云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抽了一下自己的手,郑云龙大着胆子一把握住。
几秒之后,那只手反握住了他,郑云龙回过头,衷心希望黑夜能够掩盖住他不可抑制的傻笑。
他们再没有提起那个夜晚,只是一如往常地同进同出,把那些公共理论课选到了一起,而二年级的课程也不再局限于书本知识,而是开始了实战部分。
按照传统,每个人都要在二年级的时候选一个作战伙伴,可以同一专业,也可以跨专业选,选定之后便要在接下来的课程里共同学习,与其他组相互较量,甚至在三年级的实习中共同接受校外任务,进程中原则上不能随意更换伙伴。
在正式选择前,学校会给一段时间让大家互相接触,如果有意组队则可送出邀请信,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意思,最终组队按照第一学年专业成绩由高到低依次选择。
奇怪的是,郑云龙和阿云嘎作为各自专一第一连一封邀请信都没有收到,阿云嘎在宿舍里疑惑地自言自语,只换来王晰一个似有深意的冷哼。
到了正式组队那天,二年级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学校的礼堂,阿云嘎作为骑士专业第一,又是三个第一中首字母最靠前的,幸运地获得了第一个选择的权利。
阿云嘎朝着老师行了一礼:“我选晰哥吧。”
本来因早起缺觉再加上以为这场选择几成定局,不过走个形式而兴致缺缺的学生们突然一个个竖起了耳朵,一半去寻找被台上人点到名的王晰,一半则去寻找郑云龙。
正巧两个人坐在一起,于是所有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们那个角落。
王晰瞪大眼睛,冲着台上的人指向自己:“我们般配吗?”
郑云龙则是面无表情,好像这件事本来就和他没什么关系。
阿云嘎意识到了自己造成的骚动,着急慌忙地想要解释:“我选晰哥是因为我们平时配合也挺默契的……”
可是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大有掀翻礼堂屋顶的趋势。
主持仪式的肖杰不得不放大了自己的声音,对着学生们吼道:“每个人选择谁作为战斗伙伴是他的自由!不要随便议论别人的选择!”
当事人王晰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戳了戳身边仍有些僵硬的郑云龙:“帮我把深深选了,咱以后四个一起去打野。”
“我以后不想和阿云嘎……”
“打住打住,我才不想掺和你们俩之间的破事,有矛盾麻烦自己内部解决,别拆散我和我的深深。”
郑云龙皱了皱眉,把赌气的话咽了下去。
自那以后,郑云龙敏锐地发现多了很多人关心他和阿云嘎之间的关系,几个以蔡程昱和方书剑为首的一年级学生天天在他们面前打转,有时候他和阿云嘎一起吃饭时,这几个小的就会凑过来,笑嘻嘻地以讨教学业的理由加入他们,而当他因为各种原因一段时间没和阿云嘎一起出现时,他们就会在不远处忧心忡忡地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云龙摸清他们的行为模式后有些无语,不知道他们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但一时也看不出来什么危害,也就随他们去了。但并不是所有多管闲事的人都像这几个一年级小朋友一样可爱,他不止一次地碰到有人警告他离阿云嘎远点,甚至还有人专门送信给他列出了他应该远离阿云嘎的十条理由,看得郑云龙当场就把那封信化作了烈焰,差点烧到王晰的床单,引起宿舍火灾。
阿云嘎那里也是类似的情况,他一开始搞不清楚状况,以为那天的骚动来自于王晰是个太过热门的人选,却被他抢了先。直到被不同的人甚至包括老师询问了为什么不选择郑云龙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人们早已默认他和郑云龙会成为战斗伙伴。
于是,他又认真地和别人解释:“我和大龙签了灵魂契约,组成战斗伙伴的话对其他组同学太不公平了。”
这句话又如炸雷一般震惊了整个学院,且不说灵魂契约失传已久,即便在很久之前,也从没有那么年轻就结成灵魂契约的先例,毕竟解除的办法在更久之前就已经失传了,没有人想在与年轻时的伙伴日渐疏远后仍保持着那样的联系。
这个消息传到郑云龙耳朵里后,他翻了个白眼,看向旁边同样无语凝噎的王晰:“你说他是不是有病?”
王晰冷哼一声:“要我说,你俩都有病。”
在接下来的那一年里,名义上阿云嘎和王晰一组,郑云龙和周深一组——周深也是一个游侠,却因独特的精灵血统而比一般游侠具有更多魔法天赋,两组人总是在课后一起练习,练着练着就换了组合,要真细数下来,阿云嘎和郑云龙的组队时间还是远远超过了他和王晰的组队时间。
老师大概也察觉了这个趋势,在三年级野外实习开始之前暗示他们换了组合,有了老师的默许,阿云嘎自然也不再纠结公平性的问题,开始光明正大地和郑云龙出双入对,整个三年级,甚至包括个别留校的四年级在他们手下也讨不到一丁点好处,那时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他们俩已经预定了首席席位。
临出发前,郑云龙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只幼猫,一进宿舍就从他的肩头跳了下来,扒拉着阿云嘎的裤子爬上他的膝头,睁大了圆滚滚的大眼睛仰脸瞧着他,把毫无准备的阿云嘎吓了一跳。
“这,这啥啊?”
“食灵兽。”郑云龙轻飘飘地回答道,仿佛他带回来的真的是家养的宠物小猫,而不是以生魂为食的上古灵兽。
“啊?”阿云嘎不由自主抓紧了桌沿,紧张地与膝头的生灵大眼瞪小眼。
“你是不是真的老了,耳背了?”郑云龙抄起“小猫”,用指腹轻揉它的脑袋,食灵兽惬意地伸展开了四肢。
“我听见你说的话了!我是在表达震惊!这玩意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你怕什么?它认我做主人了,你跟我有灵魂契约,它不至于吃了你。”
“它为什么认……算了,但你搞这玩意干啥啊?”
“书里那些伟大的骑士魔法师身边不都会有只灵兽?还有,别老这玩意这玩意,它有名字。”
“叫啥?”
“胖子。”
“……”
在他们接受第三个野外任务,进行第八场战斗的时候,阿云嘎开始有些明白郑云龙为什么要执意带上食灵兽,比起吞噬生魂,食灵兽更常见的还是以攻击魔法为食,毕竟大陆法颁布以后,食灵兽大多归顺于人类主人,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被禁止主动攫取生魂食用,只好退而求其次吞噬能量值较高的攻击魔法。
那是一场鏖战,对方实力不强但胜在人多,前赴后继地涌上来很快就把他们四个冲散了,阿云嘎作为骑士擅长的又是近战,虽然并不把对方放在眼里,奈何被一圈又一圈地团团围住压着打,体力以令人担忧的速度消耗。
一直跟着郑云龙的胖子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的,阿云嘎注意到时吓了一跳,连忙在链接里呼唤起郑云龙,那边很快传来了回音,只是不太友善:闭嘴,照顾好胖子。
可阿云嘎才是被照顾的那个,胖子游刃有余地替他挡掉了大部分魔法攻击,让他分出心来观察队友的位置,只要他们能够汇合,就能合力击破这些如蟑螂般源源不绝的食人蚁。
和郑云龙交流过后,阿云嘎靠着开路的胖子先靠近了周深,清开了一片战场后再与王晰汇合,最后收尾接近郑云龙时,阿云嘎只听见链接里一声接一声的骂娘声。
于是清理完所有食人蚁,阿云嘎对郑云龙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不许说脏话。”
郑云龙敷衍着答应,转过头来就向阿云嘎邀功:“胖子是不是很好用?”
阿云嘎对上郑云龙的眼睛,认真道:“以后不能让胖子离开你身边,食灵兽离开主人太远很容易失控的。”
郑云龙微微撅起嘴,表情里带上了委屈,王晰在旁边发出一声过于响亮的冷哼,惹得周深狠狠戳了他一下。
可阿云嘎不管,他拉住郑云龙的小臂:“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郑云龙抚摸着胖子,不情不愿地答应。
他们的旅途大部分时间都是平和安宁的,一望无际的旷野和风中的鸟鸣甚至会让他们忘记自己正在赶往下一个任务目的地。偶尔碰到不长眼的,以为他们是好欺负的贵族少年,总会反过来被他们收拾一顿。
但也的确有那么几次九死一生的时候,他们得凭着这大半年来累积的战斗经验再加上一点点侥幸才能安然度过,当然,只是没有性命之虞,安然无恙就是太过不切实际的要求了。
当郑云龙坐在地上,熟练地拔出插进自己小臂的箭簇,准备倒上点毒药阻隔剂时,胖子突然跑了过来,伸出舌头舔舐那可怖的伤口。
郑云龙连忙躲开,却惊异地发现疼痛有所缓解,连伤口似乎都在缩小。
“让它舔。”
阿云嘎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郑云龙心虚地不敢抬头,只伸出手臂凑到胖子嘴边。
“这你弄的?”
“你上次怎么答应我的?”
两个人同时开口,郑云龙讪笑:“我可没答应你,我只说了我听见了。”
“你……”
“胖子咋就突然能疗伤了啊?”怕阿云嘎被通用语里的文字游戏气死,郑云龙连忙又问了一遍之前提的问题,这好好一只食灵兽怎么就突然带了疗伤功能呢?
“我也就抱着侥幸心理随便试了一下,没想到成功了。”阿云嘎在他旁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你这么依赖我的医疗魔法,要是我不在你身边怎么办?”
“你要去哪?”
“我不去哪啊。”阿云嘎听起来有点莫名其妙。
“那你为啥会不在我身边?”
“我是说万一。”阿云嘎笑了起来。
“不存在的。”郑云龙自己都微微震惊于语气里的笃定。
“……”
“……”
“哎对了,宿舍不让养宠物,我们四年级回去以后胖子怎么办?”
“没事,它会隐身。”郑云龙随口胡诌。
可阿云嘎信了:“哦,那就好。”
郑云龙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不可自已,最后躺倒在草地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咋说啥信啥啊?”
阿云嘎趴在自己曲起的膝盖上,侧头看着郑云龙,表情疑惑:“你说我就信了啊。”
郑云龙突然觉得没那么好笑了,他望向一尘不染的蓝天,眼角发酸,心里也沉甸甸的,半晌才挤出一句:“你这样容易被骗。”
他们是全年级最快完成野外实习的,确切得说,他们打破了学院近十年来的记录,阿云嘎因此得了挺长一段空闲专心研究韦伯的那本魔法书,在实习经历的帮助下,他终于赶着四年级首席评选前把书破译了出来。
韦伯的书里写着,能够防止魔法失控的并不是什么高深的魔法公式,而是在发动魔法攻击时始终记得在心底为一个人留下一个角落,这个人可以是亲人,也可以是爱人,他或她会在迷雾中点亮明灯,会在深渊前设下警示牌,会在暴乱中成为最后那丝理智……
“就这么简单?”郑云龙眨巴着眼睛,听阿云嘎读完破译出来的指示。
“这不简单。”阿云嘎反驳,“这个人必须是和你特别特别亲的,有些人生命中都没有这种人的存在。”
“哦,那对我来说还是挺简单的。”郑云龙专注地看着阿云嘎。
可阿云嘎已经调转开了目光,声音轻柔仿佛漂浮在云端:“嗯,我们大龙这么棒,身边一定有很多很多这样的人。”
你妈的。郑云龙想。
首席评选那天,梅溪湖的天气格外晴朗,连日的阴雨被春日和煦的清风吹散,阳光软融融得洒在头顶上,让人心中无缘由地就升起欢喜。
阿云嘎看着台上沉着冷静做最后陈词的郑云龙,压不住嘴角微笑起来,四年前的少年影子还清晰地停留在大脑的某个角落,时不时跳出来和眼前的人做一个对比。
人们都说现在的郑云龙虽然远比以前那个张狂得有些欠揍的他沉稳内敛得多,骨子里依旧是我行我素的那股劲。对于听着他驭龙传说入校的那些低年级学生来说,郑云龙更是难以接近的神秘存在。
可那都是旁人的刻板印象,阿云嘎心想,他眼里的郑云龙太过鲜活,高兴起来就开怀大笑,笑弯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难过起来就微微撅起嘴,眼角眉梢都耷拉下来。就算他们要分别,阿云嘎脑海里的不同郑云龙都够回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
他其实没有问过郑云龙毕业后的打算,按着大陆首席委员会的规定,首席骑士和首席魔法师必须定期接受护卫大陆的任务,但对首席们的驻地没有要求,没有任务期间云游四海也不是问题。阿云嘎不确定自己是想找个地方安定下来,还是四处走走看看,但又觉得无所谓,只要郑云龙在身边,无论做什么事情最后都会变得有趣。
他还想冒个险,在首席评选结果出来后告诉郑云龙一件事情,那是他藏了好久的事情,藏在每一个眼神里,每一句关心下。他不知道郑云龙会对此作何反应,所以他得等到那天,等到郑云龙有了选择离开的自由,而不是被迫继续和他待在一个屋檐下……
郑云龙结束了陈词,小跑着溜回了阿云嘎旁边的座位。
阿云嘎转脸对他微笑:“想好结果出来以后怎么庆祝了吗?”
郑云龙似乎愣了一下,回答:“评选委员会的那老头太烦了,老是逮着那条龙的事问。”
郑云龙不见了。
阿云嘎带着他们双双选上首席的好消息去找郑云龙,可哪里都没有他,一开始阿云嘎还安慰自己这个一天到晚都睡不醒的郑云龙可能是找了个犄角旮旯睡着了,可一天过去了,郑云龙还是没有踪影。
阿云嘎真正着急起来,用他们的链接去呼唤郑云龙,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当他发现胖子也不见了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郑云龙是离开了,出于某个不知名的原因不告而别。
他找了他两个月,直到接到作为首席骑士的第一个任务,他不得不去履行他的职责。
和他搭档的魔法师在这项任务中全程没能插上一点手,回来后就向首席委员会发起了投诉,理由是阿云嘎没有合作精神且太过不要命。
第六个月的时候,阿云嘎放弃了寻找,他在学院附近安顿了下来,作为标准配置,首席委员会为他建造了一幢独栋的两层楼小房子,楼下还带一个小花园,不需要打理就开满了月季。他有任务时就去做任务,没任务的时候便回学院,讲一堂课或带一节实操,没有人敢问他郑云龙去了哪里。
王晰毕业后就跟周深出发去了大陆的极北点,美曰其名履行游侠探索世界的使命,一年后王晰单独回来了,哪也没去就钻去了阿云嘎的小房子。
阿云嘎好奇地关心他的旅途,王晰便花了半个小时描述极北点的寒冷程度,没有人去不是没有理由的。
“深深呢?”
“他也想回来看你,但他病了,我们又打算乘夏天结束之前去探索北方的荒原,他就留在了雪城,我一个人赶个来回。”
“记得代我向他问好。”阿云嘎接着问道,“你们一路走过去风景一定很美吧?”
“太美了……”
王晰从生机勃勃的可爱生灵一直说到晶莹剔透的蓝色冰川,讲到兴头,他突然话锋一转:“郑云龙不会回来了,别等他了,跟我们一起走吧,去看看这片大陆。”
阿云嘎摇头:“我没有在等他。”
王晰叹了一口气,显然没有相信,可阿云嘎知道自己说的是实话,他或许比任何人都更早地相信郑云龙不会再回来这个事实。
将往日的回忆一帧帧摊开,阿云嘎不算太意外地发现,郑云龙从来没有回应过自己任何有关毕业后的话题,要么敷衍而过,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他早就有了计划。
他太特别了,阿云嘎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就该知道,这个人注定不会为任何人或事而停留,他走的道路太过举世无双。
傻子才会相信一个二年级的普通少年对发狂的巨龙说了几句话就能坐上这个高傲种族的脊背,遨游于云层之上。
所以阿云嘎没有在等他,他只是想着他,然后活下去。
有那么几次,比如被兽人单独围困在寒冷阴湿的地洞近十天时,他想过就这样放弃,反正他无牵无挂,也许朋友们会伤心,但那伤心与他的孤独来比似乎又不值一提。
郑云龙总是在这个时候以不可抗拒的姿态出现在脑海里,开怀大笑的,睡眼朦胧的,鲜活得仿佛只要阿云嘎打出重围就能见到本人。
于是阿云嘎说服自己坚持了下去,即使他知道外面没有任何人在等他。
当阿云嘎完成了一个两个月的任务回到家时,还没走进屋子就发现自己产生了幻觉——他的小花园里坐着一个庞然大物,正在吃他的月季。
那是一条青色的龙,听到他接近的动静时扭头居高临下地斜睨了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回头继续啃食月季。
阿云嘎有些怀疑刚才庆功宴时同伴给他喝的饮料里是不是掺了什么东西,那帮家伙揍起人来不手软,疯起来更是没谱。
但是一条龙,阿云嘎微笑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他打开门,不期然闻到了食物的香味,还是胡萝卜炖牛腩。
家里进贼了?
贼还带做饭的?
阿云嘎摸上腰里的短刃,警觉地往厨房蹩摸过去。
“哎嘎子,回来啦?
“卧槽,有话好好说,别动刀啊!”
阿云嘎愣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得疯狂跳动,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短刃。
“郑……云龙?”
“不是吧,才两年而已,连叫我名字都这么费劲了吗?”郑云龙放下锅铲,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伸手把阿云嘎拉到了窗口,“看,嘎子,老子给你搞了一条龙!”
阿云嘎这才想起来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他的院子里不可能有龙,同样道理,他的厨房里也不可能有郑云龙。
可这一切都太过真实,连郑云龙握住他手臂的力道都那么熟悉,阿云嘎不错眼珠地盯着郑云龙,知道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赶紧上床休息,代谢掉致幻剂的影响。
但他做不到。
“吃饭吃饭,我特意买的新鲜的牛肉和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胡萝卜。”
幻觉毕竟还是幻觉,阿云嘎心想,郑云龙什么时候开始会做饭了,难不成这两年是去上了个厨师培训班吗?
阿云嘎为自己的想法笑出声来,对上郑云龙疑惑的目光,顺势问道:“你这两年都干了些什么呀?”
于是郑云龙讲了一个故事,讲他怎么追寻着龙的踪迹去到它的洞穴,又是怎么花了一年多时间慢慢接近,熟悉,最后驯服了那条龙。
阿云嘎撑着侧脸,听得津津有味,间或提几个问题,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郑云龙没有回来,这一切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之中。
洗好碗收拾完已是深夜,阿云嘎估摸着药效快要消失,他宁愿在睡梦中清醒也不想看着郑云龙在眼前消失,可他允许自己最后放任一回,他拉住嘟嘟囔囔收拾新买调料瓶的郑云龙,问:
“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郑云龙张开双手。
阿云嘎闭上了眼睛,第一次祈愿有时间魔法的存在,将这一刻定为永恒。
当他松开手的时候,郑云龙还有抓着不放的意思,于是他使了点力气,对着面前的人微笑道:“晚安,大龙。”
“晚安……呃……等一下,我睡哪?”阿云嘎被郑云龙从后面叫住。
“你想睡哪?”阿云嘎有点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了。
“我想睡哪就可以睡哪吗?”郑云龙的眼睛亮了。
阿云嘎耸了耸肩。
当郑云龙在他身边躺下时,阿云嘎心里是不情愿的,他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直到身边的人在眼前消失,但或许是之前任务太过消耗的缘故,意识很快就模糊,阿云嘎任自己滑入了梦境当中。
阿云嘎做了一个梦,梦里郑云龙得意洋洋地对着他说:“看,嘎子,老子给你搞了一条龙。”
他得去问问给他下药的同事那是哪种致幻剂,竟然能让他看到除了做饭那部分一切都和真的没区别的郑云龙。
窗外传来轻轻的敲击声,阿云嘎睁开眼,看到一条龙的脑袋正透过卧室的窗户向里望进来。
他惊得想要从床上爬起来,却被一只搭在他腰上的手阻碍了行动。
“干嘛啊,还早呢。”睡意朦胧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阿云嘎转过身,看到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郑云龙正躺在他的床上对着他赖床,好像他们分离的不是两年,而是两天。
郑云龙看着餐桌对面正襟危坐的阿云嘎,止不住得心虚,果然昨晚那么平静根本是人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睡醒了才是要算账了,他在心里偷偷算着自己得做多少顿饭才能让阿云嘎消气。
“这啥?”阿云嘎指了指他小花园的方向。
“龙啊。”郑云龙觉得这题他会答。
“所以你这两年音信全无就是为了搞这条龙回来吗?”
“哎呀,我这不也没想到要那么久。”
“为什么?”
“啥?”
“为什么不辞而别去……”阿云嘎比划了一下,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来描述郑云龙的行为。
“想给你一个惊喜……”郑云龙老老实实地回答。
“我什么时候说要一条龙了?”阿云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开学第一天!”
“我……”郑云龙看着噎住的阿云嘎,有些好笑地心想这个人的通用语大概永远也就这水平了,以后要是吵起架来自己那是稳占上风。
可下一秒阿云嘎冲他大吼了起来:“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
郑云龙愣了一下,委屈突然一下子涌了上来:“我怎么有病了?我就是喜欢你想追你不行吗!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诚意的礼物了!”
估计是没想到他能这么理直气壮地吼回去,阿云嘎微微张开嘴,愣怔地看着他,郑云龙清了清喉咙,放软了语调:“这不还是主要没想到要那么久嘛,我又不能半途而废。”
“你知道你消失的那天我正准备给你表白吗?”
这下轮到郑云龙呆住了,好一会儿他才咬牙切齿地开了口:“都怪王晰!”
“什么?”
“没什么,嘎子,我们结婚吧。”
他们在学院的图书馆里找到了一本《常用契约指南》,翻到伴侣契约那一章,郑云龙指着所需物品清单一个个往下念:
“鹰的羽毛、烧焦的雪鼠指甲、紫山花、槲寄生的根部、荆棘之心、受祝福的……
“你觉不觉得有点耳熟?”
阿云嘎与他面面相觑:“咱们之前签的那个灵魂契约……”
“卧槽,我知道了,那本书的灵魂契约后面就是伴侣契约,两页粘一起了,我们看岔页了!”
原来,在那么早以前,他们就已经共享生命与荣光。
两个人为这阴差阳错笑了起来,一直笑到图书管理员把他们赶出了阅览室。
他们手牵手,走进春日的阳光里,再也不惧黑暗。
Fin.
彩蛋
四年级开学的第一天,阿云嘎早已出了宿舍去上早课,对开学适应不良的郑云龙从被窝里爬起来,叫醒还沉浸在睡梦中的王晰:
“晰哥晰哥,有件人生大事要向你请教一下。”
“啊?啥事啊?”
“我想追嘎子,怎么样能让他跟我在一起啊?”
“……”
王晰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头发乱得像鸡窝,表情震惊:“啥玩意?你是在跟哥说你俩还没在一起?”
“没啊,这不我们俩都想选首席嘛,早恋影响学习。”
“啥?今天愚人节吗?你小子是不是在诓我?”
“晰哥!我是认真地在向你请教问题!”
“你们俩这……得,我懂了,你是想要仪式感是吧?那你就意思意思随便实现他一个小愿望就行了。”
郑云龙点头,觉得王晰说得很有道理,可是阿云嘎有什么愿望呢?
他想到了开学那天,主动搭话的少年说完“要是能够驯服一条龙做我的同伴也不错”就笑弯了腰。
如果他真的得到一条龙会笑成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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